乱世绣江南_第8章

绣品生意刚顺起来没半个月，麻烦就找上了门。

那天清晨，我刚把母亲绣好的十块桂花帕子叠

进锦盒，

准备给张太太送去，老王就急冲冲地跑进来，脸

涨得通红。

“严小姐，秦先生！苏州那边来信了，说是运河

被军阀占了，咱们订的真丝运不过来。

供货商还说……还说之前付的定金可能也退不了了！”

“什么？”我手里的锦盒“啪”地掉在桌上，

帕子散了一地。

那批真丝是秦翰专门托人订的，足足付了五十块大洋的

定金，是布行近两个月的利润。

更要紧的是，仓库里剩下的真丝只够做两单生意，

可手里还有五家客户的订单没完成，要是交不了货，

不仅要赔钱，布行的名声也得砸了。

秦翰皱着眉接过信，手指捏着信纸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

他沉默了片刻，抬头说：“老王，你再去码头问问，

有没有从苏州过来的零散货郎，说不定有人私藏了真丝，

咱们加价收。”

又转头看向我，“清颜，你先去张太太家一趟，跟她说明

情况，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我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帕子，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张太太上周还特意来布行，说要把桂花帕子当礼物送给

她远在北平的女儿，要是让她知道货交不了，指不定多失望。

去张太太家的路上，天阴沉沉的，风卷着沙尘吹在脸

上，像小刀子割。

我攥着那几块做好的桂花帕子，心里反复琢磨该怎么跟

张太太解释，越想越慌——乱世里做生意，信誉比什么

都重要，要是这次失信了，以后谁还敢来布行订货？

张太太家在租界里的一栋小洋楼里，佣人开门时，我看见

客厅里坐着好几位打扮讲究的太太，手里都拿着我家的

绣品图样。

原来张太太把布行的绣品推荐给了她的朋友，她们

今天是来订新货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清颜来了？快坐。”张太太笑着迎过来，拉着我

的手向其他人介绍。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严小姐，她娘的绣活可是苏州一绝。”

其他太太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严小姐，我想

要绣牡丹的屏风，什么时候能做好？”“我要二十块绣荷花

的帕子，下个月我女儿出嫁要用。”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太太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拉着我进了里屋：“是不是

出什么事了？”

我咬了咬嘴唇，把真丝断货的事说了出来，最后红着眼眶

说：“张太太，对不起，您的帕子可能要晚几天才能给您，

其他订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完成。”

原以为张太太会生气，没想到她却拍了拍我的手，叹了口气。

“乱世里做生意，哪能没点波折？我女儿的婚事也推迟了，

北平那边也不太平。”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那些朋友的订单，你可得想想

办法——她们都是冲着火的绣品来的，要是交不了货，怕

是会失望。”

我点了点头，心里更急了。

从张太太家出来，我没直接回布行，而是去了码头找老王。

码头上到处是搬运工，扛着箱子来回跑，老王正拉着一个

货郎打听，看见我来，摇了摇头：“严小姐，问了好几

个了，都说运河被封了，根本运不出真丝，有人说就算

能运出来，也得被军阀抢了。”

我站在码头边，看着浑浊的黄浦江，心里又酸又涩。

难道刚有起色的绣品生意，就要这么黄了？

回到布行时，却看见后院的灯亮着。

走进一看，母亲正坐在绣架前，手里拿着一块粗布，上

面已经绣了半朵桂花。

秦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几块不同颜色的粗布，正和母

亲说着什么。

“清颜回来了？”母亲抬头看见我，笑着举了举手里的

粗布。

“你看，这粗布虽然不如真丝细腻，但我试着用金线

勾边，绣出来的桂花也挺好看的，说不定客户能喜欢。”

秦翰也走过来，把手里的粗布递给我。

“我去租界的洋行问了，他们有从印度运来的粗布，

价格比真丝便宜一半，虽然质地粗糙，但够结实，适

合做帕子和枕套。

我想着，咱们可以用粗布做底，多绣些花纹，再用

金线或者银线勾边，既省钱，又能突出绣活的特色。”

我看着手里的粗布，又看了看母亲绣的桂花，心里忽然

亮了起来。

是啊，不一定非要用真丝，粗布也能做出好看的绣品，

只要绣活够精致，客户说不定真的会喜欢。

“可是，那些订了真丝绣品的客户，会不会不愿意？”

我还是有些担心。

“咱们可以先做几个样品，送过去让客户看看。”秦翰说。

“要是客户不满意，咱们就退定金，再跟他们道歉。

要是愿意，咱们就按新样式做，价格再降一点，也算

弥补他们的损失。”

母亲也跟着说：“我今晚就多绣几个样品，明天一早让

你送过去。清颜，别担心，娘的绣活不会让客户失望的。”

那天晚上，布行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母亲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地绣着粗布帕子，秦翰帮着

裁布、穿线，老王也留下来帮忙整理布料。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原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不是我一个人在扛，还有这么多人陪着

我一起面对。

母亲的手很快，一晚上就绣好了五个样品：有绣桂花的

帕子，有绣鸳鸯的枕套，还有绣牡丹的小屏风。

粗布的底色衬着金线绣的花纹，竟比真丝绣品多了几分

质朴的好看。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样品去见张太太和其他客户。

张太太拿起桂花帕子，摸了摸粗布的质地，又看了看上面的

绣活，笑着说：“这粗布虽然不如真丝软，但够结实，我女儿

在北平用，也不怕磨损。而且这金线绣的桂花，比银线更

亮眼，我看挺好。”

其他太太们也纷纷点头，有的说：“粗布便宜，我们可以多

订几块，送给家里的佣人也合适。”

有的说：“这新样式挺特别的，说不定别人还没有，我要

订三十块帕子。”

看着她们争相订货的样子，我悬了两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布行，我把好消息告诉秦翰和母亲。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秦翰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办法

总比困难多。”

接下来的日子，布行里更忙了。

母亲负责绣活，指尖在粗布上翻飞，金线银线绕着针脚转；

秦翰去租界订粗布和金线，每次回来都带着满身的风尘；

老王帮忙裁布、打包，粗糙的手也能把布料叠得整整齐齐。

我则负责记账和接待客户，算盘珠子噼啪响的时候，总想起

刚到上海时连“十匹布利润”都算不出的窘迫。

虽然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没人提之前的难处，只把劲往一处使——好像那些被军阀搅

乱的日子，那些真丝断货的焦虑，都成了往后日子里的垫脚石。

有天晚上，忙完活后，我和秦翰坐在账房里。

桌上堆得高高的订单，在煤油灯下发着暖黄的光。

我忍不住说：“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翰看着我，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账本：“咱们是一起

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一起面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这次真丝断货，也不是

坏事——咱们找到了新的面料，成本低，订单还更多了。”

“以后就算真丝运不过来，咱们也不怕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乱世里的生存，从来不是靠一条路走到黑。

就像母亲手里的绣线，一根线容易断，可多根线拧在一起，

就能绣出好看又结实的花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窗外的风声还在刮，却不像之前那样让人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不管明天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是一个人。

有母亲的绣活暖着日子，有秦翰的肩膀扛着风雨，还有老王

的实在帮衬着。

这些，都是我在乱世里最珍贵的依靠。